那一年,我们在日本十和田湖

发布时间: 2015-05-28 00:47

王西华老师於2014年10月15日仙逝於台北医学大学附设医院。他终身服务於台大农化系,培育学生无数,尤其在灵芝产业发展方面贡献卓着。老师过世後,学长学弟们一起聊天,大家都会说出改变他们一生命运最重要的人就是王老师。我也是其中之一。

文/苏庆华

◎本文原载於2014年《健康灵芝》第65期 41~42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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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1年8月17日王西华教授(中)与师母(左)、清水大典教授(右)

於十和田湖「熊出没」的告示牌前合影。(摄影/苏庆华)

 

王西华老师於2014年10月15日仙逝於台北医学大学附设医院,让他的家人及众多学生留下许多怀念与感恩。他终身服务於台大农化系,主持应用微生物研究室数十载,培育学生无数,对国内微生物之研究,尤其在灵芝产业发展方面,贡献卓着。

身为王老师最亲近的学生之一,虽然过去曾在专栏中描写王老师的事蹟(详见《健康灵芝》58期, 6~8页),但都是以灵芝研究为主轴所做的叙述。跟着王老师这麽多年,还是有许多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故事,可以和大家分享。

 

「这个我不懂,你要自己做喔!」

记得1981年春天,我带着些许落魄的心情回来找王老师。过去好几年我都没有做有关自己本行的事情,而是在一家染料合成工厂奋斗,但终因国内原料成本高涨,这家工厂决定转往大陆发展。这段期间,我也常受到老师的呼唤,回到实验室帮忙处理一些例如显微镜看不清楚、如何分离单一真菌孢子等问题;工厂需要帮手,王老师也会帮忙介绍毕业生。

但是这一次,我决定重新回到学校念博士班,找回自己最感兴趣的事物,心中难免忐忑。当然,王老师很直接地问我对论文题目的构想,我当时就提出一个挑战性的主题──冬虫夏草。他听了眼睛一亮,但马上说:「这个我不懂,你要自己做喔!」

这就是王老师,对新的研究主题从不排斥,也永远充满兴趣,并且让学生放手去做。当年全世界研究冬虫夏草的研究者可谓屈指可数,王老师自认不懂也是应该的。

我於是满怀高兴开始蒐集文献。在没有网路的年代,一切都要从图书馆开始。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,在中研院植物所的图书馆把所有的文献找齐,并「节落库斯」成册(当时我们用的影印机叫Xerox,所以王老师都用日语发音的「节落库斯」取代「影印」二字,做学生的我们也跟着仿效),发现西方的研究都集中在北虫草(Cordyceps militaris,或叫蛹虫草)所产生的「虫草素(cordycepin)」的药理机转,而真正做采集、分类及生物学研究的,只有日本的小林义雄教授独占鳌头。

在向王老师汇报後,他立即决定带我到日本找小林老师学习如何采集标本。小林教授已从教职退休,住在东京附近青叶县一栋很温馨的和式住宅,刚好王师母的大哥黄进兴先生是当时驻日经济组组长,他很快联络到小林教授,於是这趟「虫草学习之旅」就在1981年 8 月11日起程。

我和王师母从台北出发,王老师则是先去美国开会,再到东京成田机场与我们会合。次日一早,坐着驻日代表处的宾士车,好不容易找到小林教授的住处,终於见到终身从事虫草分类学的大师。

身躯瘦小的小林教授说话和缓而稍显中气不足,王老师以流利的日语与其沟通後,小林教授说他已经退休,不再从事田野采集,但他的学生,同时也是同事的清水大典老师,正在青森县十和田湖畔的原始林采集,可能的话,我们可以立即与他会合。

我们很感谢小林教授的协助,想请他吃大餐。小林教授表示时季已近中元节(日本叫做「盆祭」),日本习俗就是吃烤鳗鱼饭,所以这次的会面就在享用鳗鱼饭的愉快气氛中结束了。

接下来,驻日办事处很快安排我们到十和田湖的行程,但由於日本中元节是返乡的大日子,所有飞机和新干线全都客满,王老师、王师母和我三个人只买到一般的火车票(相当於台铁自强号),从东京到青森要花八个小时,王老师却也甘之如饴。

我们一行人就这样摇摇晃晃到了青森市住上一晚,再坐巴士到湖畔的民宿与清水老师会合。十和田湖就像日月潭一样是个美丽而自然的淡水湖,大约是日月潭的八倍大,周边的森林蕴藏许多昆虫和菌类,很适合作为练习采集和发现新种虫草的地点。

我们三人就在附近民宿住了下来,开始接受清水大典老师的密集训练。每天行程如下:清晨5:00起床早餐,7:00出发采集,12:00午餐(只有包一个腌梅子的饭团),17:00收工,18:00~22:00晚餐(教学及聊天,喝酒为主),22:00~24:00单独教学(只有我留下,老师及师母休息),24:00以後整理标本。

如此按表操课了一个星期,过程虽然有点辛苦,却让我很快掌握到窍门,回台湾以後可以独立作战。或许王老师并不认为自己会亲身下去做采集的工作,但他却一直在学习不同领域的事物,最重要的是王老师很愿意给学生创造机会。如果不是王老师刻意安排这次学习之旅,我也不可能於三年後在溪头找到一个新的菌属──植生虫草 (Phytocordyceps), 并顺利取得博士学位。

 

与小林义雄教授惺惺相惜

这次旅程之後,小林教授成为王老师的好朋友,小林教授终身未婚,退休後一人居住,经常买张机票便到台湾自由行,而且每次访台都会到王老师的实验室来,我则是负责开车接送或假日带他去郊游。

十年过去了,我已经在台北医大工作一段时间,有一天王老师打电给我,说小林教授来台湾并且住在老师家里。我正感到纳闷,怎麽会住到王老师家,原来小林这次来台後突然罹患失忆症,身上只有护照,连下榻的旅馆也想不起来,被人送到警察局。外事警察询问他在台湾有无亲友,他好不容易想出「台湾大学的王先生」,於是警察就打电话给所有可能受过日本教育的王姓老师们,终於连络上王老师。

王老师二话不说,赶快把失忆的小林教授接回家,终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住旅馆,同时也与他在日本的学生连系,并帮他买机票。在这段等待回国的期间,由於王老师有一个晚宴聚会全家都要出门,要我帮忙带小林教授出去吃晚餐,我这才知道这件事情。

後来,王老师也请我送小林教授到桃园机场,并交代航空公司对他妥善照顾,这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小林教授。据我所知,王老师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段故事。几年後,王老师在日本中风,病得很重,也同样受到日本友人很好的照顾,我想这是王老师的福报。

老师过世後,学长学弟们一起聊天,大家都会说出改变他们一生命运最重要的人就是王老师。我也是其中之一。

分類:靈芝學者